专访冯小刚,嘴硬心软的老小孩,刚做了一场“芳华”梦

本文来自连线家:冯小刚一直是野路子,习惯逆向思维。他放弃了自己一手开创从无败绩的贺岁喜剧,去拍《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再到《芳华》,你不知道他是跟在观众较劲儿,还是在跟自个儿较劲。

在文娱行业里,“原创力”是这个行业值得珍惜和保护的能量。导演,则是文娱行业里将“原创力”进行完美对接、融合、再造的创作者。在文娱价值官(ID:wenyujiazhiguan)采访的导演中,有已经雄霸票房制高点的大导;也有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更有因为渴望表达而转行的新导们……在与导演们的对话中,我们试图通过他们对作品、对拍摄过程、对市场、甚至对自我的梳理、分析,找到每位导演身上那颗闪闪发光的“星”。

中国影视行业的银河上的每一颗“星”,都值得用心探寻。

冯小刚一直是野路子,习惯逆向思维。

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别人不拍什么,我偏要去拍!”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一手开创从无败绩的贺岁喜剧,去拍《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再到《芳华》,你不知道他是跟在观众较劲儿,还是在跟自个儿较劲。

其实冯导想得很明白:都活过一甲子了,无所求无所惧的,可不得紧着性子来?

“今天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三,但对《芳华》来说是个大日子。今天是《芳华》的首映礼。这片子经历了一波十三折终于今夜绽放。我中午起来,刮了留了近两个月的胡子,换上了礼服,此刻我的车正迎着金黄色的天阶驶向北展剧场。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在这个剧场里看过很多的演出和电影,它是我的艺术梦想开始的地方,所以我选择带着我们的芳华回到这座艺术的殿堂。愿《芳华》从这里启航,一帆风顺。感恩大家对《芳华》的厚爱。”这是冯小刚12月6日的朋友圈内容。

为拍《芳华》,冯小刚组建了一个中等编制的军区文工团:30多人的舞蹈队,30多人的乐队,还有其他跟组演员。他是在拍电影,也是在带兵,不仅为每个演员创造了一种真实的穿越式的生活体验,也是将自己带回到那场梦里。

为选址,他带人去了云南、四川延线,没有找到合适的文工团院落,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搭建,光置景就花了3500万。

大门楼、停车场、篮球场、排练场、装备处、政务办公室、男兵宿舍、女兵宿舍、饭堂、医务所、游泳池,全部是按当时文工团的常规设施一一还原。最难的是一些细节:吊灯、吊扇、音箱、操控台、舞台灯,都是从广州军区政治部战士文工团的仓库里搬来的,当年的设备重修了一遍,还都能用。

服道化的细节也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服装全部定制,除了歌舞团的军装和演出服外,连只有一场戏的群众演员,也都要为他们准备上千套衣服。冯小刚提起来也肉疼,“太费钱,800个战士看演出,坐的马扎,都和现代不一样,全都得做。

《芳华》正式开机是2017年的1月5号,但去年的12月6号大部分演员就进了组,此前,在北京还有两个多月的舞蹈集训时间。在海口,除了练舞,演员们还要军训。大家都住在集体宿舍里,不允许带助理。一人发一个黄色的装备箱,每天拎着上下班,累了还可以当板凳坐。

拍《芳华》的过程里,女演员们几乎每天都是纯素颜,打粉底都要比自己本身黑一个色度,脸上长了痘,蚊子咬了包,导演都不让遮,因为他觉得那样才是美。

拍戏之余,一帮人去冯小刚的房间里聊天,他藏了很多好酒,会拿出来请大家喝。也会玩一些设置情境的游戏,比如以“我喜欢你”为主题,让每个人自由发挥去表演。不同于课堂上的表演练习,游戏的心理可以让大家在最放松的状态下探掘自己的表演潜能。

酒到浓时,60岁的老小孩会泪眼婆娑的给这帮孩子们讲自己越过山丘后的人生体会。这跟大家之前对他的印象完全不同,没合作之前,个个都以为他“严肃、直接、暴脾气”,接触下来,却发现他居然“柔软、可爱、孩子气”,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但到了拍摄现场,孩子们又会被冯小刚的气场震慑到。他不仅容易着急,还常常发脾气,对服装道具组的工作人员,他的要求是必须做几套备案,方便他随时根据场景做调整。照片是否摆正,相框的边边是不是该掉点漆,他都会很在意。是个细节控,一个镜头可以慢慢磨,有时候一天只拍一场戏,海南天气不好,为了等光,可能几天时间都消磨掉,一场也不拍。虽然因为严格,大家都怕他,但他从来没有骂过演员,很照顾这些新人的情绪,也有耐心,前几场戏,几乎都是手把手的教,每次都是他自己先演一遍,让姑娘们跟着学。

拍到后期,文工团解散的那场戏,镜头前镜头后的人哭成一团,冯小刚也没扛住。拍摄结束,团就得散,剧组也得散,人不可能一直都待在梦里。所以他说:这是一部有温度的、情绪化的电影。是大实话。

价值官:您之前的电影都比较男性化,包括合作的编剧也是男性居多,《芳华》为什么选了严歌苓?

冯小刚:我跟女性作者合作之前的一部是《唐山大地震》,这是第二次。文工团为什么会给我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印象,大部分都是因为文工团的女兵,所以我觉得找女性作者来写女孩儿,一定比男性写得要更生动。而且严歌苓本身就是文工团女兵出身,我们年龄也差不多,对文工团的记忆是有重合的。当然,《芳华》更多讲的是严歌苓的故事,我自己的那些上不了台面,我在文工团时尽折腾了。

价值官:十五年前您写《我把青春献给你》时,就说要拍文工团的故事,为什么拖这么久?

冯小刚:很多导演一上手拍的第一部就是自己的青春,我是时隔了几十年之后,这个不一样。存着这样一个念想,放大了对文工团的好感,包括文工团的面目。拍近了其实不好看,拉开距离后更美。那段生活至于我来说是最有色彩的回忆,整部电影,我拍的就是“美好”。

价值官:我之前看了未剪辑版,对其中女主角刚进文工团,女生们集体排舞的那场戏印象非常深,特别流畅,也感受到了您说的“美好”,那段舞是怎么来的?

冯小刚:那段舞蹈原版是13分钟,给你们看的是8分多钟,剪完以后只留了一半吧。当时的文工团,《草原女民兵》和《行军路上》是保留剧目,为什么选《草原女民兵》,是因为我刚进文工团看的第一支舞就是这个,我就想还原它,但现在的战友文工团已经不够人来排这个了,服装都没了,我是找当时的战友,靠回忆才把它复排出来。

价值官:《芳华》电影本身是一个相对文艺的类型,为什么还要选几乎全新人的阵容?

冯小刚:我一直以来都用了不少新演员,像王宝强,包括范冰冰、李冰冰第一次拍电影都是跟我拍的,张涵予演《集结号》之前也只是一个配音演员。这部电影完全是我自己投资,我是踩着自己尸骨,所以我不怕用新演员,要不老是那几张面孔看来看去,也挺没劲的。

你想想,我们从去年八九月开始培训,不说拍摄时间了,光排练都要排三个月,哪个明星能给你三个月排练?他给你了,经纪人就会给你算三个月的收入,你得给填补上。但是临开拍三天或两天,甚至一天才进组,他跟提前三个月肯定不一样,这三个月时间,不知不觉这些人就融在一个集体里,真的像文工团的战友。

我觉得跟新人拍,特别愉快,不像明星后面跟一帮助理,他们都是自己打饭自己扛行李,个个都很棒,没有任何毛病,特别天然、有活力、投入故事和角色,创作的过程中让我觉得电影真的应该是这样。

价值官:《芳华》的制片人胡晓峰说您拍这部电影其实就是圆自己的一个梦,现在回过头看那一段经历,是什么感觉?

冯小刚:如果说拍摄经历的话,那就真像一场梦了,恍如隔世。但如果是要我说,我经历的那个时代的话,我觉得它不是白开水的青春,我女儿生活的这个年代很安逸,很幸福,我小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但我觉得我比她们幸运,因为经历过时代的跌宕,有所对比,所以我经常会很知足。我很想让现在处在“芳华”这个阶段的年轻人,能去看一看他们的父辈那个年代的“芳华”,虽然不一样,但我相信年轻的孩子也会被感动。

价值官:大家都说现在中国的电影进入到重工业的时代,但我记得今年您曾经发了一条关于《二十二》的微博,引发了很多人的转发,最终这部片子也获得意想不到的票房。您是怎么看当下中国的电影环境?

冯小刚:不仅是《二十二》,包括《摔跤吧!爸爸》、《冈仁波齐》,都取得了很好的票房成绩,中国喜欢更多元化电影类型的观众是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开始喜欢看言之有物的电影,这对所有导演来说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儿。我觉得,有的电影在好莱坞的影子里走很久了,都走不到有阳光的地方,但如果你走一条好莱坞山遮不住的路,你就可能一直走在阳光里。

价值官:很多观众都觉得您现在越来越任性了,以前奔着票房拍喜剧,现在却拍像《芳华》、像《一九四二》这一类的故事片,胡晓峰说您是从顺势到顺心,您自己是怎么看这几年的转型?

冯小刚:我觉得我一直挺顺心的,我不是那种把心关上的人,从来都敞着。我觉得两种人适合做导演,一种非常理性,一种非常感性,我肯定是感性那一类的。我也觉得我是幸运的,这些年我就没有拍过自己不喜欢,或者摁计算器的电影。尤其是现在,我都60岁了,时间有限,精力有限,还是应该去拍一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你想想,电影是要去电影院和观众交流的,它不是一开始就要去算计,什么样的故事大家会喜欢,什么样的演员大家会买票,电影里面全想着别人,没有自己,那不成。我认为一个好电影首先得是你自己被里面的人物打动了,你才能打动别人,不能被观众牵着鼻子走,也不要想牵着观众的鼻子走,要诚实面对自己,找喜欢的东西来拍,这样的话,电影的诚意才能被观众看出来。

价值官:很多网友喜欢叫您“小钢炮”,您的“搂不住火”常常让你被卷进舆论漩涡,老是被放到群众的对立面,您觉得委屈吗?

冯小刚:毛主席不是说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种我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肯定也是和我的性格有关。那怎么办,我都60了,能改吗?改不了了。

价值官:《老炮儿》那么成功,让您拿了挺多的演员奖,您也说当演员省心,之后还会考虑再去演演戏吗?

冯小刚:那没谱了,目前没这打算,还是当我的导演吧。

(冯小刚的青春伙伴们)

最后,摘几段冯小刚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中关于“女兵情结”的回忆,或许能让你对冯导为什么执意铺张财力、精力拍《芳华》有所理解。

“她的长相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她的脖子十分的光洁。因为是在8月里,天很热,她没有穿白衬衫,空堂穿着的确良夏装,光洁的颈部优美地立在军装的小翻领中,使脖子看上去更白,领章看上去更红。”

“女兵这种穿军装的方式在夏天里很普遍。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脖子空堂穿上军装,把军帽塞进军挎包里走出军营。严格地说,这种着装方式是不符合条例的,但看上去却是楚楚动人。”

“现在只要是提到性感这个词,我首先想到的画面就是以上的描述。直到今天我都想为这样一个细节拍一部电影,抒发多年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兵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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